陈方豪   张晓波

本期观点概览

Ø 本研究结合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家户与企业家微观调查数据，就参军经历对后续创业行为的影响及其机制展开探讨。

Ø 研究发现，参军经历对创业的影响具有很大异质性。服役时间较长的退役军人具有较好的公共部门工作机会，创业概率较低，而短期服役者则创业概率较高。总的来说，参军经历从整体上显著提高了退役军人成为私营企业主的可能性。

Ø 一方面，参军经历塑造了退役军人的企业家精神，使得退役军人相对于受雇更偏好创业；另一方面，参军经历带来的公共部门就业优势提高了创业的机会成本，却也因此对军人退役后选择创业产生了一种筛选机制，致使决定创业的退伍军人所创立的企业整体而言拥有更大投资规模。

    一、研究背景

商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军队是最好的商学院”。在海内外，商界都活跃着一大批退役军人企业家的身影，其中代表人物有中国华为的创始人任正非、中国台湾富士康的创始人郭台铭、美国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Sam Walton）等——他们往往个性鲜明、进取果敢、坚韧不拔，从他们的经营风格和言谈举止上可以看出早年军营生活留给他们的深刻烙印。这些观察使人很自然地猜想商业世界的成功似乎与参军经历存在一个因果关系。

然而，这些耀眼的案例能否代表最为广大的退役军人群体？据中国退役军人事务部的统计，截至2018年7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自成立以来已累积退役军人5700余万人次，但鲜有研究与报道深入追踪或统计过军人退役后的社会经济情况。参军经历是否促进了创业行为？其中的机制又是怎样的？针对这两个问题，本研究借助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大型微观数据，对参军这一职业经历对创业行为的影响进行探究，旨在进一步推动创业鼓励政策的制定与实践，为评估与完善中国的军人福利政策提供参考。

二、实证研究与机理探讨

结合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经济学等领域对参军经历与后续商业成功间关系的研究发现，本研究从理论与实证角度，分析个体职业偏好与资源禀赋在职业选择中的作用，并对参军经历对后续职业选择的影响与机制进行识别和探讨。

本研究采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与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ESIEC）数据。考虑到个体特征可能对其参军决定和/或后续创业行为带来一定影响，我们利用数据集中丰富和全面的个体微观信息，对样本中个体的成长省份、出生年代、身体素质、受教育年限、家庭政治背景、父母受教育年限、城乡差别、年龄与平方、是否为少数民族、是否有城市户口和参军时军队规模等个体特征进行控制，并通过概率回归和工具变量回归对数据进行分析。

   （一）参军经历与创业行为

研究对参军经历对于男性从事公共部门职业、个体户、私营企业主相对于私营受雇的影响进行了分析。 整体而言，参军经历对退役军人的后续决定创业的决策有一定激励作用，该作用在短期参军者中尤为显著。

从简单概率回归来看，退役军人的就业选择具有一定的层次性。不论是短期还是长期参军者，退役军人相对于普通男性都更容易进入公共部门工作，长期参军者中尤为显著。 这体现了退役军人特别是长期参军者相对于普通人的政治资本优势巨大。若排除公共部门就业刺激的影响，参军经历使得短期参军者后续私营创业的概率较私营受雇提高了二成以上，但这一现象在长期参军者中并不明显。但由于短期参军者占据退役军人的主体部分，可以得出，在私营经济中，退役军人相比于普通人成为企业家的概率更高。工具变量回归结果显示，退役军人后续成为私营企业主的概率要比普通人高出近三成。

从理论层面来看，这是因为参军经历可以改变个体所拥有的资源。在中国，参军经历与个体的政治资源可能有较大正向联系——我国的军人享有较高的社会声望，其身份会释放“能力”与“值得信任”的筛选信号，有利于形成与积累其政治资本。具有中国特色的退役军人的就业分配政策也使得他们在公共部门就业具有比较优势。该影响可能在不同军人间也存在异质性：服役年份较长的军人，更有可能是满足转业安置政策的军官，政治资本更为雄厚，因此比一般退役军人有更大的概率进入公共部门。因此，相同条件下，参军经历使得退役军人相对于私营受雇，选择私营创业、公共部门就业的概率都较大；其中，长期服役（享受转业安置政策）的退役军人选择公共部门就业的概率更大。

   （二）影响异质性分析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面临的国防安全环境、经济社会环境乃至军人退役安置政策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每个时期筛选入伍的人员具有不同的背景与动机，最终导致了参军经历对退役后职业影响的复杂性。

1. 城乡出身差异

本研究的分析表明，在农村出身的群体中，参军经历显著提高了成为私营企业主的概率；但在城市出身群体中，参军经历却降低了成为私营企业主的概率。城乡的差异可能反映了城市和农村出身群体参军的动机差异。通常来说，城市出身的群体具有更好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和政治资本，参军更有可能是为了兑现这种在公共部门就业的优势而进行的履历投资。而农村出身人群则不具有相同的优势，因而有更低的创业机会成本，同时参军经历则为其补充了投身创业所必需的各种主客观条件。

2. 时期差异

此外，研究发现，参军经历在更早期的出生队列中（1980年之前出生）对创业的正向影响更为显著。这可能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有关：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的国防环境一直受到外部压力，此时参军入伍意味着有更大概率直接加入战争，面临生命危险，这降低了参军的潜在收益，反向筛选出政治资本较低的群体入伍参军。而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面临的战争威胁逐渐弱化，此时具有政治背景的家庭会更愿意让其子弟参军入伍，以提升其日后的政治资本。

从理论层面来看，个体创业行为的决定因素存在复杂性——决定创业不仅受个人动机的驱使，还受外部动机的影响。随着退役军人的政治资本得到增强，公共部门的就业优势会对创业行为产生挤出作用。因此，相同条件下，在政治资本较低的群体中，参军经历的创业促进效应更强。

（三）作用机制分析1：参军经历与企业家精神

根据CFPS与ESIEC中与个体性格与认知特征相关的数据，本研究认为，参军经历在一定程度上培育了成为企业家所必需的性格品质，这促进了他们退役后向企业家的转变。数据分析中，退役军人在10%的统计显著性上表现得比一般人更为乐观（“对未来充满信心”）、更加强调个人奋斗（“不认同‘运气对成功的重要性’”）、明显更加偏好风险（“乐于冒险”，数据中，军人的风险偏好程度要比普通人高一倍）。

从理论层面来看，这是因为参军经历可对个体偏好与行为模式产生影响。根据心理学与组织行为学的理论，由于人们大多在20岁左右年轻时加入军队，军队的生活与训练会对他们产生强烈的“烙印效应”。而军队所创造的许多价值观与能力，如坚韧、自信、善于应对挑战、危机处理能力、团队精神、更高内控倾向、执行力等，均与企业家精神息息相关。因此，参军经历会塑造退役军人的企业家精神，使他们在退役后更加偏爱创业而非受雇。